Sunday, November 26, 2006

《朱文走鬼》(上)

江之翠劇場+友惠靜嶺與白桃房

11/25/06 2:30PM實驗劇場

(圖片取自民生報

好看。

如果可以簡潔表示對這齣戲的讚賞,那我會說「好看」。如果好看尚不足以表示這齣戲,那麼我會毫不猶豫地說《朱文走鬼》體現了我對好戲的定義,也打破了我多年來對戲劇的偏好。

以前戲劇所的老師常說劇場觀眾叫audience,字根audio,表示聽覺的、聲音的,那是因為劇場是個強調「聽」的地方。就西方而言,是聽劇作家傳達的機智詼諧、社會議題、哲理辯證,因此戲劇常常聽到腦子裡,伴隨的是「思辯」,因而能登上西方的學術殿堂。但在東方(特別是在台灣特別受到研究的中國京劇、崑曲、南管,還有我們本土的歌仔戲),聽便成了高度發展程式化的念與唱,有別於日常生活,強調的是技術與情感詮釋下的藝術,因此都是聽進耳朵和心坎裡,也因此不受所謂的正統學問所重視。

《朱》劇之所以打破了我對戲劇的偏好,原因在於我雖然各種表演都看,但仍舊偏好知性的表演(無論是劇中探討的人性、現象、思想,或劇場的表現形式與手法);而對於欣賞傳統戲曲一事,我總覺得自己像是不會游泳的人想游泳,總得藉助救生圈(即字幕)才能笨手笨腳地前進。《朱文走鬼》是一個單純的故事,沒有太多思考的立基點,那麼我只能求聽到好聽的對話與唱曲,但最不可思議的地方就在此:南管梨園戲恰恰是我從未接觸的劇種,陌生的程度更甚於京劇與崑曲,那麼《朱》劇還有什麼是我可以看的呢?

是南管梨園戲與舞踏的結合吸引我走進劇場。南管的古樸俏皮,加上舞踏的細膩深刻,創造出精緻無暇的意境。

故事非常簡單:落拓老實的窮書生朱文,夜宿王行首夫婦經營的陋棧,被老闆夫婦凌虐致死的妙齡養女一粒金看上窮書生,以機智伶俐和勇敢追鍥的精神,跨越了人鬼間的重重藩籬,贏得如意郎君。劇情雖然簡單,但文本有三個鮮明的優點:一、以幽默詼諧的面向呈現陰森詭譎的鬼魂;二、多重深入發揮單一主題,使覓郎君的舊題呈現新鮮的生氣;三、單純的故事卻能衍生多種不同的詮釋。

原本可以用悲慘哀愁的角度刻畫的戀情(或說女子追求歸宿的歷程),劇作家反其道而行,用逗趣討喜的生命力呈現,降低了觀眾可能引發的悲情,本身就具備情緒治療的作用;再則劇作家深入主題的細節,〈贈繡篋〉詳細搬演一粒金如何用機巧急智與朱文締結婚約:先是藉故借火,再假看書之名留下,又故意唱錯曲讓朱文糾正,再把燈吹熄說回不去,藉故接觸朱文,再加以抵賴,待朱文取火進門,她又說貞潔已經不保,因為燈火忒亮,不可能不讓人瞧見。最後在〈走鬼〉一折,一粒金於荒野追上朱文,又有一連串說服他自己不是鬼的方法:先是說養父母欺騙他;再說自己追得上朱文是因為朱文是外地人,走了遠路,她自己是本地人,當然抄小徑而來;隨後又不顧朱文畫符驅趕,耐心等候他完事,再證明驅鬼符驅不走她,是因她原非鬼魂;最後她又應朱文要求,做出又悲又喜的表情,證明自己的確有人的七情六欲。

這種為達單一目的,必須克服中間的種種障礙,是西方劇作的特徵,出現在東方戲曲中頗不尋常,這種不尋常的手法創造出許多演員得以發揮唱念作表的空間,也使人物有了生命,而不再是窮書生和機伶女的典型刻板印象,就觀眾而言,就像近距離看到了整個過程,而非聽人轉述二手、三手的故事。

因此觀眾的詮釋也會像是真正看到了過程般,產生各種詮釋:一粒金的求愛法,可能是聰明、機敏,也可以是牽扯、賴皮、搗蛋;而她在劇末說服朱文的說詞,似乎也說服了觀眾,而產生一粒金是人是鬼的猜疑與詮釋;而就整齣戲的詮釋來看,有人認為這是博君一笑的幽默劇,有人認為這是養女遭虐、書生受騙的悲劇,有人以為是書生懦弱、女鬼大膽求愛的故事,但我想為此劇加上人文的色彩,認為是劇作家以詼諧笑聲撫慰市井百姓的悲傷與無奈。

《朱文走鬼》(下)


No comments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