環鏡

瑪姬‧瑪漢舞團

國家劇院

9/23/2005 7:30pm

瑪姬‧瑪漢舞團六年前在社教館（今城市舞台）演出的《哄動》（RAM DAM） 是我到目前為止看過最好的舞蹈表演之一：舞蹈與戲劇元素交錯，語言的運用，音樂的精準，性別的呈現，永不枯竭的驚喜與創意，讓我在一片以消費（幾近消耗） 為主流的表演中，找到了表演為藝術的定心丸，也給我充足的理由，繼續進劇場，使我回味至今，年年盼望他們再度來台演出。

今年，他們終於來了！但這竟成了《環鏡》（UMWELT）在國家劇院首演時，「唯一」能安慰我的理由！

看十分鐘，我的精神開始飄離渙散；二十分 鐘，我開始呆滯微慍，三十分鐘，我已經知道接下來的內容；四十分鐘，我看錶的次數頻繁起來；五十分鐘，我知道今晚就這樣泡湯了；六十分鐘，竟連何時謝幕都 在我的預料當中。看完之後，我什麼都沒看到，卻被她嚇呆了！居然有人敢這樣就搬上舞台！而這個人竟是我最喜愛的編舞家之一！我覺得自己好像被羞辱了……。 看了節目單，我發現這個作品是去年在法國首演，今年亞洲首演……亞洲首演？這是抬舉我們嗎？給了我們這麼「高深」的一晚。我不想當愚昧的觀眾，看到不合意的表演就發飆，我想檢驗自己究竟為什麼震驚，為什麼生氣。

期間我不時想著她和Beckett的關係，我知道她喜歡他，欣賞他，但是……我不能諒解！如今我能體會1950年 代的觀眾看貝克特的心情和反應了。雖然我們如今聽到貝克特，都像是捧著經典般恭讀欣賞，但我們畢竟是後見之明，是教育的洗禮灌輸讓我們學會欣賞，而不是透 過作品本身的感染力！對於《環鏡》，我只想說：今非昔比了！半世紀前的觀眾甫經二次大戰，「希望」對當時的人而言，是類似奢侈的烏托邦感受，《等待果陀》 在當時出現，的確具有暮鼓晨鐘般的啟示錄效果，甚至反啟示錄的作用。《環鏡》與《等待果陀》的調性十分接近，只是貝克特用了轉化象徵的手法，呈現Estragon和Vladimir兩人無始無終、單調重複、無意義的等待（而且我要強調，那在50年前就做過了）；反觀瑪姬‧瑪漢的表演一點也不抽象，都是具體的吃喝跑跳喜怒愛慾，可說是比《等》劇更容易理解，但放在21世紀初，便顯得原創不足，只有單調、貧乏、重複等層面，可與《等待果陀》相提並論。（忍不住刻薄地再加一句：即使40多年前John Cage的鋼琴名曲，也只捉弄──說好聽些，是讓觀眾思考──了觀眾4分33秒。）

六十分鐘內，我腦海裡還閃過兩個作品：一個是兩年半前在實驗劇場演出的《雪結》（NOEUDS DE NEIGE），另一個是今年年初山海塾在國家劇院演出的《響》。

先說《響》。《環鏡》和《響》最大的相似 處是：兩者的表演皆「意在言外」。只是響採取了寫意的呈現手法，而環鏡卻是以寫實的角度呈現（不是指有完整的劇情或故事線，而是指舞者所展現的抱小孩、倒 垃圾等一忘即知的動作）。但寫意中，《響》帶出了讓人回味無窮的禪趣，而《環鏡》卻是讓人感到無聊不耐。（更別說舞台就是以倍數放大了與現實生活的對 照。）

再說《雪結》。《雪結》和《環鏡》一個是 劇場，一個是舞蹈，兩個都來自法國，都同樣以單一主題來呈現，而且都是偏向令人排斥反感的主題。雪結說的是暴力躁動，但內容變化有層次，演員不管喜不喜 歡，也有不少表現的空間。而《環鏡》的重複卻只是重複、重複、再重複。節目單中說的 “It’s a question of …exhausting the possible”， 我恕難同意。因為那要窮盡的「可能」不但沒有窮盡，而現有的「可能」又僅以道具和服裝呈現，幾乎沒有透過肢體（我要求的甚至不是舞蹈）打動觀眾，反而落入 了單調乏味的重複。所謂的一百多個人物，我也完全沒有看到，只看到是不斷換衣服重複動作的舞者。而舞者……誰知道他們心裡怎麼想呢？光是看這樣的演出就已 經夠乏味了，他們還得經過上百次的排練：不斷更換服裝，記上百個相似的cue點（入口、搭檔、動作、音樂等）。

或許這個作品最奇怪的地方就在此──就技術層面而言，這個舞作具備高度專業的水準：舞者之間的配合，音樂與燈光的極簡，服裝的搭配，恰如其分地襯托出環境（舞作標題UMWELT） 之意；但在主題與藝術表現手法上，卻有極大的問題，恰恰是編舞家與藝術總監所負責的區塊。或許是因為我早已太強烈意識到生活的單調重複，因此當這個主題轉 化為藝術，我只覺得我不需要別人把我每天都深刻感受到的無奈，以倍數放大在舞台上，雖然是實情，卻毫無新意。以她的名聲，要從事這樣的演出，自然佔有很大 的優勢，因為一般人是不敢任意批評「名家」的，若是一個創團作品，我不敢想像下場會是如何。或許她有「膽量」這樣處理作品，或說挑戰觀眾，造就了她的與眾 不同。

本來想上他們的官方網站，多找尋一些線索，可惜網站上的資料僅到2003年。我無意中看到《哄動》是1995年的作品，但和《環鏡》並置，幾乎不像同一個人的創作。歷經十年，一位編舞家有如此巨大的變化，我並不驚訝。畢竟生命本身就是嚴苛的試煉，也是捉弄人的玩笑。

瑪姬‧瑪漢的官方網站：http://www.compagnie-maguy-marin.fr/